編者按:班苓,女,安徽巢湖人。中國美協理事,中國美協版畫藝委會副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版畫院研究員、安徽省文史館館員,國家一級美術師。獲得中國版協頒發的80—90年代優秀版畫家“魯迅版畫獎”、“版畫功勞杯獎”榮譽,以及中國文聯頒發的“德藝雙馨”藝術家,安徽省委宣傳部頒發的“四個一批”撥尖人才稱號。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中安書畫:班苓老師,您好。您獲得過中國美協頒發的優秀版畫家“魯迅版畫獎”、“版畫功勞杯”獎,中國文聯頒發的“德藝雙馨”藝術家稱號。請問您是怎么走上版畫創作道路的?
班苓:我是1972年進入安徽省藝術學校美術系后,方初識國畫、油畫、版畫的,專業是版畫。畢業創作是表現農村生活的黑白木刻作品。畢業后有幸進入合肥市文化局的創研室和畫院。
我所進行的創作,還是選擇版畫這一形式來表現。為什么呢?——是中央美院伍必端教授的《列寧與中國志愿軍戰士》的黑白木刻,深深地打動了我,引領我堅定走上創作版畫之路。我29歲時,將自己下放農村的生活體會,通過農村女孩用手中的粉筆在墻上涂鴉,表現她對生活的希望、熱愛和憧憬,一個稚氣而陽光的女孩躍然紙上。作品參加了全國第七屆版畫展,并有人民日報等多家報紙進行報道。這對于才進入創作工作的我,是莫大的鼓勵,也更加堅定了我堅持版畫創作的信心。

班苓《黃山松》木刻作品
中安書畫:1931年魯迅先生倡導新興木刻版畫,將版畫作為思想的藝術載體,關注社會和生活。您用筆刀精心刻畫的《黃山松》《清荷》《小溪之春》《漁歸》《晾》《十二生肖》等,分別用木刻和水印技法創作了山水、花卉、寫意人物和動物題材,通過視覺藝術給人思想上的震撼。請談談您是基于什么樣感受進行創作的?
班苓:這個時期應該跨度很長,我從學校畢業出來以后,也就是70年代到現在,有四十多年了。這個時間內,我的創作可分三個階段。

班苓《妞妞》黑白版畫1981年
第一個階段,是現實主義理論指導下進行的一種創作。這個時期主要有《妞妞》等一些黑白版畫,這些作品表現了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是淳樸的生活、清麗的水鄉和敦厚的鄉民,給我心靈留下的烙印,以黑白版畫技法為主的一批寫實題材作品。

班苓《清荷》木版水印
第二個階段,也就是八十年代初,像《小溪之春》《清荷》《野香流韻》,以及到90年代的《黃山松》《十二生肖》等。這個時期,創作的靈感還是與生活和時代有著密切的關系。
這個階段的初期,表現的是大自然給予自己心靈沖擊的感受。80年代85新潮時期,國外的藝術思潮涌到國內。這個期間我正好到中央美院進修了兩次。通過兩次進修學習,我對版畫有了清晰的認識并進行了梳理,對版畫的品種和版畫的技法,特別是對木刻版畫、水印版畫創作的形式和技法有了了解。逐步認識到除了寫實主義的現實創作,還有多種手法,可以是抽象的,觀念性的,或者是寫意性的。我這個時期的作品基本上以形象為主,比較寫意。主要是基于生活給予自己的啟發而創作。

班苓《小溪之春》水印木刻
第三階段,應該說是從97、98年開始,創作了《十二生肖》《晾》《贛南日記》,包括近年創作的《算盤與〈算法統宗〉》。這個時期的作品,我就感覺到我們要有傳承,要有自己民族的文化特征,鮮明特色的地域性文化,才能在國際上立足。
所以那時候,我開始有意的從中國畫和文人畫里面吸取一些傳統的精神氣息,同時對民間藝術也投入了很大的熱情,《十二生肖》《晾》就是借鑒民間的木刻版畫和陶瓷、剪紙等民間藝術,我在創作時畫面吸收了很多傳統元素,而且還寫了一篇有三、四千字的感受文章。民間藝術也有創新傳承的問題,解決了創新,畫面有了新的血脈,時代感就自然有了。

班苓《晾》
再者,徽派版畫藝術是我們前輩們奠定的基礎。我們在他們的基礎上繼承和發展后而創作出來的。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自己對藝術的深入研究和理解,我感覺到老一輩版畫藝術的成就,是一塊很好的文化沃土。所以這個期間我就注重對徽派文化、徽派版畫的研究和了解,嘗試創作了《算盤與〈算法統宗〉》這張畫。三個階段時期的作品總結到一點,我認為任何時期的作品都要有時代的內容,有時代的印記。脫離這個時代,作品就沒有生命,沒有它的活力了。藝術要發展,就是要在繼承的基礎上,融入時代的文化語言和血脈筋骨,你才能會有發展。無論你是寫實的,寫意的,還是觀念的、抽象的,或者是裝飾藝術等等,都離不開有感而發,讓藝術詮釋你的藝術觀點。

班苓《兔》
德國油畫家瓦爾德說,藝術從藝術中產生,它是一種方式。我們的理解是,你不要排斥任何一種傳統藝術給予你的感受,你為什么不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再發展呢?不是叫你從巨人身上拿來她的作品,而是你從中受到啟發,精準的吸收創作中所需要的藝術元素。所以創作的沖動,源于藝術作品給你的感染力,生活和自然界給你的感受,讓你有感而發。

中國美協組織的《中國新徽派版畫展》赴法時,班苓和著名畫家朱德群先生在作品前交談
中安書畫:您和陳偉忠先生歷時5年創作的版畫《算盤與〈算法統宗〉》,是中宣部批準實施的主題性美術創作。畫面表現了歷史人物和算盤之間的關系,作品多樣化的藝術元素,形成了鮮明的地域性和獨特的線刻風格。請您詮釋作品蘊藏的版畫語言。
班苓:《算盤與〈算法統宗〉》,是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作品被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創作這個題材,就是把歷史上重大的歷史事件,通過視覺形象來展示給大家,讓觀眾了解我們5000年的文化歷史,以及它所沉淀的文化內涵。所以在創作上,我們首先就要考慮到它的文化性、歷史性、真實性,還有它的藝術性。

班苓 陳偉忠《算盤與算法統宗》 360cm×180cm 2016年
算盤是中國人非常熟悉的計算工具,而明朝徽州人程大位編纂的《新編算法統宗大全》,讓家鄉人引以為豪,人人傳誦,甚至流傳到日本、東南亞、美國。現在計算機的發展都是根據程大位以及幾代人傳承下來的算盤口訣,進行梳理以后編寫的程序。這是我們安徽人的驕傲,能夠創作這樣一幅歷史美術作品,我作為安徽籍畫家也是使命擔當。
算盤的雛形,實際上隋朝時就已經有了,那時候叫籌算。創作時,我們就要考慮到算盤與《算法統宗》的演繹和發展過程。我們要在有限的畫面中講故事,把算盤的發展歷程,算盤在人們生活中,在社會環境里發揮的運算作用,用人物畫面的組合以趣味性的藝術語言和現代的一些構成方式,進行概敘。

《算盤與算法統宗》局部
創作伊始,我就考慮以徽派版畫的線條表現為基礎,吸收文人畫的靜穆和國畫的色彩,以及國畫水墨的渲染韻味與色彩的關系,我把畫面處理的比較高雅一點,跟我吸收民間版畫的大俗大雅的色彩差距就拉開了。
草圖創作初期,我們釆用打散構成的視覺畫面,或局部或取算盤的框、梁、算珠呈現,雖形成了某些形式感,滿足了構圖的需要,結果弱化了算盤的造型,失去了算盤這一主體形象。與專家會商,幾經修改,最后采用從研習、教授珠算的場景中推出一張完整算盤的造型,同時用寫意的詩性語言,將算盤造型無限放大作為背景,展現在畫面提供的歷史時空里聚合、分離、凝結、消隱,動靜之間對算盤與人物的創作也起到互補、互襯關系。

《算盤與算法統宗》局部
對古徽派版畫的傳承與創新是我們始終的追求。在創作《算盤與算法統宗》的過程中,我們也將不斷的探索貫穿于創作之中,這也是難以割舍的地域文化優勢和畫家的情愫使然。我們采用水印版畫這種表現方式,為探尋繪畫性的現代精神與語言,形成具有當代圖形特征,又有意味的線面形式。借鑒傳統繪畫語素,以輪廓線描為基本造型,在畫面中以線為主的敘亊鋪陳手法,精雕細鏤的線刻,既保持了古代徽派版畫婉約秀麗的風格,又因為人物具有寫實造型的特征,拉近了傳統水印木刻與現實視覺體驗的表達距離。在用線上,則大膽追求單純、質樸、純凈、素雅,濃淡和肥瘦不同的線,相互交錯,組成不同的明度和色相的面,使整幅畫表現了線世界的韻律感和水印版畫的美感,形成了鮮明的地域性和獨特的線刻風格,也蘊藏了作品獨特的版畫語言,初步探索和嘗試了對中國傳統版畫元素和現代圖象特征等形式的傳承和創新。
中安書畫:請問美術作品的主題性創作和畫家的藝術個性有沖突嗎?
班苓:我覺得不應該有沖突。一個成熟的畫家,他選擇了這個題材,就考慮到他的表現手段,而且這種表現手段是否能完成,心里是有數的。應該說,創作主題和他的藝術風格和它的形式、表現手法,包括技法是完整的一個整體。我覺得無論是小品畫(版畫也有小品),還是重大題材的創作,都要有思想。
這個思想并不是像我們簡簡單單的口號式的那種思想,思想是包羅萬象的,有感而發的,就是某一種東西能觸動你的藝術靈感,你思想里產生了這種共鳴的東西。喜怒哀樂,這都是思想,就看你怎么去表現。只有這樣的東西,它才能夠吸引你。實際上像克利、馬蒂斯,還有畢加索等作品很多都是小品,甚至就是一個頭像。但是仔細看的話,你感覺它里面有一種藝術上的趣味,藝術上的一種想法,盡管它變形,盡管它抽象,就那幾塊顏色,都有一種思想內涵,表現力和藝術沖擊力是讓人震撼的。

班苓先生與韓國的版畫家們一起交流
中安書畫:安徽是版畫大省,以賴少其、鄭震、師松齡、林之耀、陶天月等為代表的藝術家們,奠定了新徽派版畫作品走在全國前沿的基礎。近年來,受市場、畫種等因素影響,版畫隊伍規模縮減。請問您怎么看待這個現象呢?
班苓:我感覺不光是版畫,國畫、油畫也都受到影響。這幾年版畫特別明顯。中國美協原主席靳尚誼先生就覺得版畫是美術作品中與國際社會接軌最早,最直接、最有影響的畫種。
版畫的出現,是跟印制、印刷有著密切的關系。敦煌發現盛唐時期的《金剛經》是最早的版畫,這張版畫就非常成熟。它不是作為一個獨立的藝術,是作為佛教的說明圖樣。我們徽派版畫也是作為小說、戲曲曲目里面的插圖出現的,應該說我們四大名著的插圖,都是徽派古版畫,它跟印刷很有關系。早期就是黑白,發展得再好一點就有套色。把古版畫朝前推進有了顏色的,是明朝畫家和商家胡正言,也是我們安徽人。但是他后來在南京發展,期間刻制印刷的《十竹齋便箋》《十竹齋畫譜》,首創了套色版畫,同時創新了“拱花”印制法。在它的影響下,蘇州桃花塢成立了“刻印社”,影響較大并傳到日本,催生了浮世繪版畫,繼爾影響到歐洲繪畫。隨著印刷技術的發展,有了石版畫、銅版畫和絲網版畫,再傳到國內。在20世紀30年代,魯迅提出來新興木刻版畫,要版畫家獨立來進行創作,介紹了珂勒惠支等國外的著名版畫家,那么就讓我們的版畫有了一個新的定位。

2005年,在香港舉辦“安徽香港版畫交流展”時,班苓現場介紹水印版畫的印制技法。
解放戰爭時期,木刻版畫如李樺的《吶喊》、古原的作品等,作為獨立藝術的形式出現,發揮了宣傳戰斗的號召作用。為了順應版畫發展的趨勢,我們國內以院校為主成立了版畫聯盟,就是把在國際上都認可的攝影版畫、電腦版畫、還有噴繪版畫,都歸類為版畫。但是我們有很大一部分的群體對這種認知還持不同的意見。

班苓先生在創作
安徽版畫應該說還是后繼有人,既有60-70歲左右的資深版畫家,也有一批年富力強的中青年版畫家,他們經驗豐富,創作的熱情也很高。那么40歲以下的,特別是二三十歲,這批年輕人主要是在院校里。我看過他們舉辦的展覽,作品藝術性都還不錯,有些新意。
我們安徽的版畫,因為種種原因也受了一些影響。首先是當今社會的發展,文藝創作的思路有很多種。年輕人有時候在這些方面把握的不是很明確。當然獨立性的創作是需要時間磨練的。
安徽版畫從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沒有一所院校開辦版畫專業。創作隊伍主要來源于社會各個行業,這就造成了缺少科班教育的基礎。現在安徽師范大學藝術學院、安慶大學藝術學院開辦了版畫專業,這批學生還要到明年才能畢業。但是我看到現在這些年輕人勁頭還是蠻大!對于國家辦的全國性版畫方面的展覽,包括省內的展覽,他們都踴躍投稿。我覺得還是可喜的,是一支生機勃勃的版畫隊伍,精神面貌豐富。版畫的語言有獨特性和多樣性,是需要創造者用時間和文化來沉淀。它把有形的色彩可以抽象,抽象的色彩也可以有形。你在這種轉換之中,找出非常簡練和簡潔明了的語言來表現它。但是這種簡潔明了的語言是要反復琢磨的,形成你自己文化特點的語言。

班苓《野香流韻》木版水印
中安書畫:您是中國美協版畫藝委會副主任。請問全國版畫界的創作面貌是怎樣的現狀?版畫藝術的推廣有沒有渠道支持?
班苓:我感覺政府支持力度比較大的有甘肅省,江蘇省和黑龍江省。說實話,現在的版畫家如果用自己的作品解決資金來源支撐創作,難度是相當大的。但是如果由政府出面支持,那就大不一樣。這兩年江蘇省的南京、蘇州、無錫、常州,都紛紛做版畫的展覽和推廣。無論外面世界多精彩,版畫家們仍然能夠淡定安心進行自己的創作。版畫這塊陣地比較注重學術。如果有興趣的話,你現在投資收藏版畫,若干年以后,當藝術市場預熱了是肯定能升值的。
我最近正在參加江蘇省鳳凰出版集團(國企)組織的文化活動。他們組織全國80位著名作家,80位著名版畫家對接做藏書票。比如說著名作家出版的書籍,我為你做書票并印制50張,50張全歸出版集團。出版集團買斷了藏書票。但是80人投資下來,也是近百萬了,所以你要有這個財力。我是為著名兒童文學家曹文軒做的藏書票。

班苓藏書票作品
去年江蘇省委宣傳部下面的一個文投公司,跟全國部分版畫家合作,搞了兩個品牌的展覽。展標分別為“青春飛揚”和“桃花盛開”,我是兩個展覽的評委。“青春飛揚”已經舉辦了兩期,今年9月份我們在南京對第三期展覽作品進行評選。組委會選擇國內30位青年畫家,評委觀看投影作品現場投票,很嚴格、很公平。獲獎的作品主辦單位收藏,其余的可能就不一定收藏,費用也還不低。組委會邀請30位青年畫家參加畫展的開幕式,并和專家、學者進行學術研討。
如果說我們的版畫要走出國門,也只有在傳統的水印版畫上做文章。它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國際上很有影響。但是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他對這種藝術品也不一定感興趣,這就需要我們繼承、創新和宣傳。

2012年,班苓在大涼山采風寫生
中安書畫:請問您對國內版畫的創作,是什么樣的愿景?
班苓:筆墨要有時代的烙印。翻看我們老祖宗的畫,你就能看到唐、宋、元、明每個朝代的文化特征明顯,每個時期都有不同的創作風貌,有那種時代的美學特征和文化氣息,像宋朝的作品就是以大氣、簡明,純粹而立于歷史舞臺。
唐、宋、元、明、清是以朝代的風格特點流傳于世的,這就是文化的印痕,就是那個時代整個社會和生活狀態,給予個人的審美體會。所以我的感覺創作還是要緊貼地氣,明白自己的取舍。有時候外來的文化元素比較多,年輕人容易受到影響。當然這是一種好的學習方式。但是你要明白,作為一個文化人,一定要有你自己的文化,哪怕是你的地域文化特征,地域性的文化要有痕跡在作品里,否則你就是沒有根。沒有根你怎么能牢固呢?

班苓《甘南日記》版畫130cmX83cm 2012年
目前,我們版畫的發展態勢還是不錯的。首先要有人才,現在有很大一批年輕人。像今年第十三屆全國美展版畫展,我們收到三、四千件投稿。初選稿件有670多幅,最后定稿有340件。所以這個隊伍很龐大,當然有的能堅持下來,成為藝術家,成為畫家;有的可能改行做別的,我覺得這也很正常。國家這么大,每個人都是根據自己的情況來選擇他要走的路。(訪談策劃 朱春玲 記者 朱春玲 丁健 楊雪 )
編輯:丁健